我們需要希望，于是，希望便出現了

“本王法力無邊，關注并轉發我子孫錦鯉圖者，一個月內必有好事發生。”

——2013年7月19日

8年前，一位叫錦鯉大王的博主發布了這樣一條博文。目前，這篇全文共28個字的微博顯示轉發評論100萬＋，這是微博所能顯示的最高承載量，而不是這條微博的實際轉發量。

就在剛剛的一小時里，這條微博還又產生了173條轉發。

預測命運這件事古已有之。

盡管“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口號在春秋時代就被喊了出來。但朝代更迭時的“大楚興，陳勝王”，災荒之年的“設壇求雨”，王孫公子降生時的“紫氣東來”從未停過。

算命的發展與演變裹挾著數千年的政治歷史文化變遷和百姓大眾生存生活的需求與愿望。

一直到今天，東南沿海地區的漁民仍然在出海前祭拜媽祖，祈求風平浪靜。

無數為生活奔波的人，對外界環境不安的人，在神佛與玄學中求財、求運、求勢。

多年前，民調機構蓋洛普曾做過一次調查，來自65個國家的六萬余份樣本顯示，我們的宗教信仰比例僅有7%，有61%的人是無神論者，排名世界第一。

而誰曾想，那些口口聲聲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最后的落點也會悄悄指向一門古老的生意：占卜問命。

越強大，就越害怕

2020年，蛟龍號潛入馬里亞納海溝，2021年，嫦娥五號攜月壤返回。在已經能“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的時代，什么樣的人愛問命？

有兩類人，一種人怕“下去”，一種人想“上去”。

泰國是玄學產業最發達的國度之一，信教者占比達到94%，發展出了佛牌、古曼童等一系列用來消災、驅邪、轉運的“靈器”。競爭激烈且變幻無常的娛樂圈，一度是泰國玄學的最大市場。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白龍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有傳說當初他曾勸告尚且名不經傳的羅志祥戒色十年，只要能做得到，他就是下一個天王，并且終生不垮。

羅志祥信了，跟女朋友分手，洗心革面，并且跟三位同伴組成了“四大天王”組合。

恰如白龍王說的那樣，羅志祥很快風生水起，大紅大紫，一度成為“亞洲舞王”。

而到了最后幾年，已經紅透半邊天的羅志祥把當初白龍王的警告拋在腦后，然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但這真的與玄學有關嗎？

仁者見仁。

總之，這屬于想“上去”。

名利場上的第二種角色是政客。

草臺班子最愛算命，“不問蒼生問鬼神”也算臺灣的一種省內習俗。不論是換屆還是干旱，不論是桃色新聞還是要案大案，命理大師們總會扮演重要角色。

一只眼全盲的陳隆添，靠“摸骨”算出多位中國臺灣省政治人物的仕途，一舉成為省內政壇的官方命理師。今年，寶島久旱不雨，省里還特地在大甲鎮瀾宮舉辦大型祈雨法會。

有評論家認為，這些命理師之所以能成為臺灣省那些人的座上賓，是因為政客沒有安全感，朝不保夕的緊張令他們產生恐懼，進而引發迷信。

這是所謂的怕“下去”

香港特別行政區也是玄學熱土。

新浪財經香港站站長彭林曾寫過一篇《香港金融圈的風水大斗法》。講述了香港金融巨鱷們是如何因為“風水”問題，各自排兵布陣、互相斗法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由貝聿銘先生設計的中銀大廈在香港中環拔地而起，造型猶如三面鋼刀，直指三方：刀刃一面指向港督府，不久后港督尤德公爵突發心臟病猝死，成為唯一一個在位時去世的港督；刀刃第二面遙指當時的駐港軍營。

第三面刀刃則直指匯豐大廈。而匯豐大廈原本占據香港龍脈入?？?，號稱風水第一。直到中銀建成之后，匯豐銀行業績大退，股票大跌。原本不信風水的匯豐，找來風水師在樓頂上架起“兩門炮”，炮口直指中銀大廈。

 △中銀大廈（左）和匯豐大廈（右）

但風水斗法并沒有馬上結束。

有一年，匯豐樓頂的兩門炮被臺風吹歪，炮口對向了渣打銀行，渣打銀行立刻一紙律師函發往匯豐銀行，要求其限期改正。刀光炮火之間，李嘉誠即將落地動工的長江集團左右為難，此時風水大師出面指點：把樓建成四面盾牌的造型，且全部使用防彈玻璃。如此，才化解了風水困局。

除了地產銀行，以研究細致、嚴謹出名的投資銀行中信里昂，每年都要出版一本《里昂風水指數》，從風水五行的角度，講投資、看股市。

不管真假如何，玄學風水這些古老的東方秘術，在港臺是一門“顯學”。

在過去，這些秘法一度只在明星、政客、富商等社會上的少數群體中流傳。但如今，玄學正以“產業”和“生意”的形式，改頭換面，入侵年輕人的焦慮之海。

命理師=心理咨詢師？

在電影情節里，占卜往往帶有神秘色彩：昏暗的房間、微弱的燭光、焚香后的味道，身披黑色斗篷的命理師嘴里念念有詞，坐在桌對面的求問者眼里滿是虔誠。

“哪有這么夸張，你們想太多了吧。”命理師Alinda在聽完我的想象之后，笑著說道。

“我覺得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向帶著問題來的客人解答疑惑。比如塔羅，它有一套標準的流程：洗牌、切牌、選牌、牌陣、開牌、解讀。”

普通的一場塔羅占卜半小時就可以結束。“那些神神叨叨的描述，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餐廳吃飯，環境只是烘托，飯才是重點。事實上，一張桌子、一副牌就可以完成（占卜）。”

“還有一類客人，性格會比較弱、自我意識沒有那么強，他們是來宣泄情緒的。”

這個月Alinda聽到最多的話就是：“我快崩潰了。”

說這句話的人是一位95后的澳洲留學生，她是Alinda的?？停膺@個月她就因情感問題在深夜給Alinda打了四次越洋電話。

一般情況下，塔羅占卜是按照時薪收費的，總有些客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抱怨和郁悶找Alinda聊天訴苦，一不小心就是大范圍超時。有時候，Alinda也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客人的“情緒垃圾桶”。

沒有人是情緒黑洞，于是Alinda前期的選擇是定期給自己做情緒清理，到現在，她已經學會了直接跟客戶說‘陪聊收費’。

“情緒型”客人有鮮明的人物畫像。

“(這類客人）從小家境較好，但童年時期與父母的關系很糟糕，導致成年后在處理感情問題時極度自私，或者自尊感過低，她們沒有發泄的地方，有很多時候就是鉆牛角尖，想不通問題。”Alinda說道。

對于只想來紓解情緒的客人，Alinda開始推薦她們做“療愈”：音缽療愈、靈氣療愈、SRT療愈、芳香療愈等等。私密空間能給人帶來安全感，身處其中的人能夠自如地展示“脆弱”，而你面前的人愿意聆聽，并不會評價和嘲笑。

當然，相比普通占卜業務，情感療愈是有溢價的：800塊三次，一次一小時。

這類客人的復購率很高，能占到Alinda收入近六成。

“懶得話一個月7000左右，勤快點的話2到3萬。”即使在北上廣，這樣的純利也稱得上是高收入。

當占卜成為一門生意

但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情感療愈”。

玄學占卜就像一道空氣墻，相信的人在墻的這一側，靠占卜擺脫心靈的無助；不相信的人則站在墻的另一側，投來鄙夷的目光。

脫掉玄學這件皇帝的新衣，大部分命理師所承載的責任，其實更接近心理醫生，通過溝通和“話”聊，讓更多人躲開“醫院”，走進“塔羅”。命理師，根據用戶自己的選擇，給出合適的意見或建議，給予最大的關心和撫慰，“算命”，更多起到的是一種緩解生活焦慮、為迷茫生活指出方向的作用。

2018年世界衛生組織調查顯示，中國每10萬人平均擁有1.5名心理醫生?；蛟S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巨大的情感空缺催生了占卜生意。

但目前來說，這門生意存在一個悖論：

Alinda告訴我，她平均每天最多只能接待3位客人。“沒辦法，人太多我也處理不過來，準備是需要時間的。”

占卜行當和廚師很像，一家餐館菜做的好不好吃主要取決于掌勺的師傅。之所以你家樓下的蒼蠅館子味道可以一直不變，是因為他的手藝一直靠的是個人經驗，菜品從來沒有標準化。

命理師行業同理，當人成為商業中重要的變量時，行業的天花板也會來的很快。

想要實現規?；垣@得更高收益，那么產品必須具有可復制性，能滿足批量生產的需求。資本永遠在追求高流轉、高效能、高回報的生意。但問題是，解決“人”的精神需求是一項難以量化的工程。

販賣希望的千萬種可能

人的精神無法量化，但商品可是實現量產。命理師這條產業鏈上，出現了新的商機。

• 標準化變現

表面上，占卜是跟“產品標準化”最不相關的產業，但是有一個冷知識：超過90%的印度的寶石是由命理師賣出去的。

△在中國市場這樣的情況也很常見，店鋪截圖

對于Alinda來說，那些能夠被復制的產品比咨詢業務更暴利，比如一本看面相的小冊子和轉運手鏈。

“小冊子賣的特別好，去年大概賣出了幾百份；粉水晶手鏈賣的也不錯，很多女生希望通過這個遇到合適的桃花。”

在淘寶，轉運手鏈的市場規模更大。一串手鏈的售價從幾十到幾千元不等，銷量較好的店鋪每月能賣出5000+。然而同樣的東西在1688上的批發價只要十幾塊。

除了帶貨，更大膽一些的命理師，則想向全部人講述他們的命運，販賣一種可標準化生產的模板。

最典型的案例是之前火遍全國的答案茶。

在答案茶的腰封上寫出問題，在心里默念5遍之后，揭開茶蓋，上面就會浮現出問題的答案。

當年這款產品在抖音收割了100多萬個贊，三個多月引來500多家店加盟。鄭州一間40平米的門店，每天能賣出2萬杯，店內到處都是在寫問題，求答案的客人。

除了把產品標準化外，量產江湖話術也是常見的變現方式。

一些電商平臺上的算命大師，會事先準備好一套標準化的江湖話術，無論你問的是什么問題，得到的都是一個模糊的答案。在這樣的模式下，一場占卜能夠以最高效的方式迅速裂變，最炙手可熱的店鋪，客單價在 30~2000 元不等，一個月就有超過 5 萬單的生意，估算下來，月入至少 150 萬。

• 流量變現

線上算命的產業體量和盈利模式絕不僅僅止于“咨詢解惑”這么簡單。在互聯網的土壤下，星座、命盤、是當代年輕人重要的社交貨幣。

在微博、微信、B站和抖音這樣的社交網站上，少不了占星大V的身影。在B站，#塔羅#話題瀏覽量超過1600萬，#星座#話題瀏覽量超過1900萬，播放量超2億。

在流量堪比黃金的時代，占卜、星盤就是最好的吸睛話題之一。而博主們深知，在現有規則內玩轉流量市場或許比玩轉占卜之術要來得更加重要。某位微博知名星座紅人，靠著占卜、星座帶來的流量孵化出閱讀量高達22億的明星訪談節目——《你好明星》。

在B站，星座博主的粉絲黏性極強，這讓他們擁有了更高的商單議價權。

• 資本風云

盡管游離在灰色地帶，但是從天眼查的數據來看，與算命、占卜、風水有關的公司并不在少數。

早在2000年，風水相關的企業就新增了611家，20年的時間達到了3673家之后又迎來了爆發：從2019到2021這三年，風水相關企業總量已經超過4萬。

目前，官方是不允許注冊和算命占卜相關的營業執照的，所以更多的公司，披上了文化傳播的外衣。

圈中最經典的財富自由案例來自2016年，美盛文化以2.175億元收購同道大叔的母公司「同道文化」72.5%的股權，創始人套現近2億元；2017年，另一位占卜賽道上的明星「星座女神」獲得多家資本聯合投資3000萬元，同年又進行了股權投資。

從2019年往前推算，這個圈子里產生融資的項目至少有20個，其中完成A輪融資的項目為9個，Pre-A輪2個，天使輪5個，種子輪4個。對外披露的數據中，獲得千萬融資以上的項目也有9個。

這門產業的想象空間到底有多大，我們可以參考臺灣省的占卜產業。

臺灣省的線上算命行業能追溯到20多年前，2002年，NETVALUE網絡測量公司公布的數據顯示，臺灣全省的算命市場每年有髙達50億臺幣的營業額。另外一家知名入口網站在2003年11月的一份調査報告顯示，臺灣各大算命網站中排名第一的瀏覽流量高達 115萬人（去重后結果），排名第二的也有近40萬人。

彼時，全臺灣的人口也僅有兩千多萬。相較這個數字，14億人口的市場當然給了淘金者更多的想象空間。

當占卜祛魅

正如斯賓諾莎在《神學政治論》中所說：“人們常常陷入法則全然不起作用的各種困難之中。”很多東西是不確定性的，所以，人在大多數情況下，往往顯示出隨便信奉某種東西的傾向。”

很多情況下，占卜承擔的角色是人在困境中想要抓住的那根稻草。原本這根稻草是由心理醫生開出的心理治療方案，但由于正主尚未歸位，占卜某種程度上才成為了一些人的精神依托。

但這樣的情況正在發生變化。

十九大報告中提出：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中國國家衛健委等部門也印發了《關于印發全國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試點工作方案的通知》，推進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

當“心理健康”議題得到國家層面的推動，或許會改變更多社會、家庭甚至個人對“精神健康”的認知。一旦我們愿意將它放在聚光燈下討論，占卜將不再神秘，那些渾水摸魚的李鬼將會被市場淘汰。

說到底，占卜和其他生意一樣，背后邏輯都是洞悉人性而后滿足其需求的過程。

物質高度發達的另一面，是人們向“飄搖命運”的叩問。只要人類的不安全感無法徹底消除，這門生意就永遠會以各種方式存在。

那么，你信命嗎？

在截稿發布之前，我們將這篇文章發給了Alinda預覽，她說：不是販賣希望，希望不可以被販賣的，希望是自己給自己的，而非他人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