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教授彭凱平:成年人的崩潰,就在一瞬間
《新商業進化論》第196篇
口述 | 彭凱平
采訪&文 | 君莫笑
音頻錄制 | 李鹽
輪值主編 | 智勇
值班編輯 | 玉茹
一、在逆境中,如何保持前進的動力?
就像網上說的:成年人的崩潰,就在一瞬間。
而在我接觸積極心理學之后,我成了它的皈依者,開始研究、傳播,希望能夠幫助更多的人找到幸福。
1.培養抗逆力,成為反脆弱的人
抗逆力是指個體對困境表現出積極反應,從困境中走出來并且感到更有力量、更有資源、更具自信,獲得了成長和進步,即個人的抗逆力最終使個體產生出良好的適應結果。
生理學研究發現,神經系統由中樞神經系統和周圍神經系統組成,而周圍神經系統還可以分為控制軀體的隨意活動的軀體神經系統和不受人的意志控制支配的內臟神經系統(也叫自主神經系統)。
自主神經系統控制著我們的感覺狀態;軀體神經系統控制著我們的身體動作;中樞神經系統包含大腦皮層,發揮言語功能、非語言功能、視覺思維功能、概念性思維功能。
在成長過程中,我們發展出了與三大神經系統相關的自我感覺,并豐富了對自己的情感,期待自己有能力采取有效的行動,并完善了對自己的想法。這些人類自我的內部體驗被歸為自尊、自信、自我觀念。
當你具有較高的自尊水平、足夠自信、并且擁有積極的自我觀念時,你就能很好地應對生活中的逆境。但當你的內部資源不夠強大時,往往感到很痛苦,應對效果卻不那么好。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抗逆力是強者的專屬能力。比如,很多創業者都是一個抗逆能力強大的人,因為創業99%會死掉,扛不住的人,根本不適合創業。
那么,如何培養抗逆力呢?
國際抗逆力研究計劃IRRP(The International Resilience Research Project)多年來一直都強調對青少年學生抗逆力的培養,最常用的一種方式是“我有(I have)”、“我是(I am)”和“我能(I can)”的“3I”策略。
“我有”是指主動挖掘自己所擁有的外在支持與資源,從而提升個人的安全感和受保護的感覺——比如朋友、家人、師長等等。
“我是”是指發現個人的感覺、態度及信念等內在力量。這是個體的內在優勢因素——你信仰什么?你的態度是積極還是消極?
“我能”是發現和培養個體的人際技巧和解決問題的相關能力,類似于創造力、恒心、幽默、溝通能力等——你能不能堅持?你會不會共情?
這些已經成為了一門課程,具體展開會有很多,就不一一贅述。但我們在面臨困境的時候,一定要有“3I”意識,不斷地去尋找這些,為自己賦予動力和意志。
此外,適當在逆境面前低頭示弱,也是抗逆力強的一種表現。
這體現了心理學中的“U型思維”:即欲取之,先予之,再讓思維和行動來個180度的大轉彎。
塔勒布( Nicholas Taleb)說:脆弱的事物喜歡安寧的環境,反脆弱的事物則從混亂中成長,強韌的事物不太在意環境。
所以,我們要成為一個反脆弱的人。面對逆境,你要成為火,不斷地渴望得到風的吹拂。
2.成長型思維
2018年,哈佛大學的學者發現:人有一個默認模式網絡,主要是在計劃謀略憧憬想象未來。
年輕的人、聰明的人、成功的人憧憬未來,談論未來,投資未來。相反,不思進取的人、甘于落后的人、失敗的人總在懷念過去。
我們積極心理學所研究積極心態,其實就和未來憧憬相關。而對未來擁有憧憬,就需要我們擁有成長型思維。
斯坦福心理學家卡羅爾·德韋克(Carol Dweck)在《終身成長》(Mindset)一書中,將人的思維分為兩種模式,即固定型思維和成長型思維。
擁有固定型思維的人拒絕改變,他們想時刻證明自己的能力,卻不會從失敗中學習,甚至容易將自己定義為失敗者;
擁有成長型思維模式的人,相信自己的能力是可以發展的,他們熱愛挑戰,相信努力,面對挫折仍可以重新站起來。
雖然擁有成長型思維也無法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但是這類人敢于嘗試,越挫越勇。
德韋克教授提到:要想培養成長型思維,首先我們要學會拒絕“標簽”,因為標簽無論好壞,都會給我們形成心理暗示,影響我們的個人判斷。
其次,敢于面對自己的恐懼,接受失敗,有時候,所謂面子和自尊,未必有你想象得那么重要。德韋克教授說:真正的自信,是有勇氣敞開心扉去歡迎新的變化和想法,不管它們來自何方。
最后,堅持下去。堅持是一種積極的心理的品質,始終相信自己能夠成長,用事實證明,而非依靠他人給你的評價生活工作。
二、意義貧困之下,
我們需要自己找到出路
當下,我們都在說意義感缺失的問題,很多人對于工作、生活充滿焦慮。
然而,我們并非過著物質上非常貧困的生活,反而是意義貧困的問題尤為凸顯。
但是,人都是有意義渴望和追求的,都渴望找到某些意義來滿足自己的某種精神訴求,因為尋找意義是一個人的自發的行為。
只不過在尋找的過程之中受到個體認知受到知識體系和環境的影響,最后一無收獲。
我們積極心理學在做的一件事,就是通過積極心理學的知識體系,去幫助人尋找意義。
1.用科學的知識引導生活
首先,知識(本身)是有意義的,它能夠賦予人反思、進步的能力。
知識又是行動,因此它不應該是消極的。
知識也是種生活態度。對待知識不應是消極的認可。知識也應該體現在我們對知識的尊重、對科學的尊重、對事實的尊重、對證據的尊重上。
比如,格物致知首先要誠心正意。我們的知識應該是正確的,不應該是胡說八道、不應該是歪門邪道、不應該是自以為是,更不應該是強者、富者、掌權者編出來的謊言。它是一種科學的思維方式。
比如,一個人走到水邊,能夠想到“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進而有了某種豁然的心態,這就是傳統詩詞文化賦予人的意義感。
相反,知識觀念的落后,帶來的傷害是非常大的。
經過幾十年的經濟高速發展,我們物質生活似乎得到了極大的豐富。
然而,正因為早期經濟發展特別快,增長掩蓋了分化的矛盾,等到經濟進入緩慢增長的階段,分化開始凸顯。
但是,在思想上很多人人基本上還保留著一套固有的意識形態,沒有更新,還是會受到階級斗爭、貧富差距等因素的影響。
因此,一部分年輕人就會認為他們沒有得到應得到的一些好處和利益,對社會產生一些懷疑、不滿、抱怨。
很多人對很多現象表現出沮喪,甚至出離憤怒,但又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不知道該如何行動。特別是年輕人,一想到不公平就喊要“抗議”、“革命”。
比如,躺平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抗議,是對內卷的反抗。
但是,我們也要明白,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是“正確”的事情,只是說存在有現實性的因素——存在即現實。
事實上,很多問題并非都是新的問題——“空心病”、“情緒耗竭”、“意義缺失”等等,西方很早就開始再探討這些問題,只是進入現代化以來,我們更加關注實用主義性的東西,在批判思考、創造性思維方面,大部分人并沒有認真去學習、研究。
這些都是無知的表現,我們大部分人,大部分時候都以為自己在講特別牛的話,但其實很多人很早就討論過了。
也就是說,如果選擇躺平或者佛系應對,而不是保持積極心態投身其中去爭取,去維護自己的利益,長期來看,對于個人的生活、工作、幸福都不會有太多的益處。
而積極心理學既提供了一個科學的知識體系,同時提供了可以實踐的行動準則和相關要素,我認為這對社會和個人都會有所幫助。
比如,我們提倡的PEAMA模型:
就是告訴每個人,真實的幸福是什么樣子的。
2.學會延遲滿足,抗拒人的異化
其次,技術進步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人類,同時也進一步放大了人性的弱點,對當今人類的社會生活造成了傷害。
人越來越無法接受“延遲滿足”,同時“人的異化”逐漸加重,“人的主體性和中心性”開始消失。
再比如,很多人將金錢這種手段,最后變為了目的。應當用金錢來改善生活、實現自由發展,最后為了追求金錢帶來的地位和虛擬價值,成了逐利益之徒,甚至不惜鋌而走險,觸犯法律,成為“金錢的囚徒”。
很多精神(物質)享受是即時滿足的,幾乎都觸手可及——我們有錢、有資源、有互聯網技術這些能帶給我們“快樂”的東西。
這就意味著技術剝奪了我們等待的快樂和追求的快樂,加重了我們的意義焦慮,即時滿足感,讓我們越來越無法忍受重復性的工作和學習。我們通過與這些工具發生互動獲取所謂的快樂,以“替代”更少地與周邊現實世界的人去產生連接。
比如,越來越多的人沉浸在手機上的各種app上不可自拔。
此外,技術帶來的信息還便宜,甚至免費。但是,便宜也很可怕,因為廉價背后往往缺乏深度思考和價值理性。這就可能導致一個很嚴重的后果,出現信息繭房。
結果就是,我們認識的世界完全是自己想相信的,真實世界到底如何,往往是很多人無法理解的。
特別是年輕人,他們似乎都活在了自己腦袋中、活在了自己的心理空間之中。
這就引發了一些悲觀情緒,乃至現象的產生,比如:鍵盤俠、飯圈文化、乃至青少年自殺問題。
所以,我們一方面提倡大家多思考,同時也要提高自己自控能力,學會延遲滿足。
如何延遲滿足呢?
我認為要做到如下幾點:
第一,體育鍛煉。
為什么很多優秀的企業家、學者都是運動員或者有運動的習慣?
因為體育鍛煉能提高自我控制能力。
比如,頂尖運動員都有很強的自控能力,因為體育比賽有跌宕起伏,風云莫測,要能適應這種環境的驟變,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要很強的自控力——游泳、慢跑、瑜伽、太極都不錯。
第二,休息好。我們發現人休息好以后,自我控制能力強。休息不好,控制能力差。
比如,你心情好,別人罵你一句,你笑一笑就過去了,你心情不好,別人罵你一句,你立馬就打過去了。
第三,對每一件事情設立目標并合理獎勵。要“立大志、常立志”——一個好的目標會讓你充滿斗志,也會讓你懂得專注,不會被短暫的快感影響。
還有,技術也弱化了人的主體性,讓人的工具性越發突出。
最典型莫過于工廠上的流水線工人,一天十幾個小時重復一個動作,然后打卡下班,與你接觸的就是這些你不知道“流向哪里,誰會使用”的產品,每個工人都是社會生產這臺機器上的釘子,彼此之間并沒有多少交集。
但是,我們知道,人是社會性的,需要與真實世界接觸,需要從自己的腦袋里、心理空間走出來,與外部真實世界、真實的人產生連接,去關心別人、去認真生活、去合作。
積極心理學鼓勵人合作,因為合作才能帶來和諧,和諧的社會才能進步,如果是“一切人反對一切人”,那就是野蠻人的叢林,不是文明。
和諧為什么很重要?
因為依靠單打獨斗,人類是無法生存的,唯有合作互惠才是進化歷程中讓人類存活下來的原因。
所以我經常講互惠互利,講維持好的社會關系是人的本能,是人的天性,想和別人不一樣,想造反,想打人罵人是違背人的天性,那是人的獸性的體現。
積極心理學鼓勵我們要成為人,積極地去找尋意義,找回主體性,找到聯結,而非沉浸在虛擬世界中。
三、善良的人,往往走得更遠
很多人都聽過世界首富、亞馬遜的創始人杰夫·貝佐斯的故事,他是這樣講述的:
那是一次我大概十歲時的旅行,我照例坐在后座的長椅上,祖父開著車,祖母坐在他旁邊,吸著煙。我討厭煙味。
在那樣的年紀,我會找任何借口作些估測或者小算術。我會計算油耗還有雜貨花銷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我聽過一個有關吸煙的廣告。
我記不得細節了,但是廣告大意是說,每吸一口香煙會減少幾分鐘的壽命,大概是兩分鐘。無論如何,我決定為祖母做個算術。
我估測了祖母每天要吸幾支香煙,每支香煙要吸幾口等等,然后心滿意足地得出了一個合理的數字。
接著,我捅了捅坐在前面的祖母的頭,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驕傲地宣稱,“每吸兩分鐘的煙,你就少活九年!”
我清晰地記得接下來發生了什么,而那是我意料之外的。我本期待著小聰明和算術技巧能贏得掌聲,但那并沒有發生。
相反,我的祖母哭泣起來。我的祖父之前一直在默默開車,把車停在了路邊,走下車來,打開了我的車門,等著我跟他下車。我惹麻煩了嗎?我的祖父是一個智慧而安靜的人。
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嚴厲的話,難道這會是第一次?還是他會讓我回到車上跟祖母道歉?我以前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因而也無從知曉會有什么后果發生。我們在房車旁停下來。
祖父注視著我,沉默片刻,然后輕輕地、平靜地說:“杰夫,有一天你會明白,善良比聰明更難?!?/p>
之后,我明白了“聰明是一種天賦,但善良是一種選擇?!?/p>
很多人會覺得:我做一個善良的人,不是擺明著讓其他人騙我,那我豈不是傻子?
但我想說的是,因為善良,你樹立起來了你是一個有良知的好人的標簽,進而會在你的周圍圍繞你形成一個緊密的價值網絡,然后蔓延開來。
如果你是一個居心叵測之徒,那你絕對會眾叛親離,就像壞蛋團伙往往不長久,小偷與小偷、強盜與強盜,往往才是敵人。
什么是善良,我認為就是致良知。
那什么是良知?
良知一定是人類幾千萬年的進化和環境選擇出來的競爭優勢。
某種意義上講:人類的積極心理品質都是我們的良知,這是我的一個理論上的突破。
從研究來講,積極心理是進化選擇出來的人的特性,動物并沒有這些特性,能夠區別人和動物的那些特性,才是真正的人性。
現在我們發現這些都是積極心態,我們所談到的人類的一些特性,都不是人的特性,是人和動物的共性,叫做獸性、貪婪、野蠻,這些都不是人的特性,是人和動物共有的。
康德(Immanuel Kant)有一句名言:“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p>
為什么康德把仰望星空和思想道德連在一起?
就是因為這是人性的體現。陽明先生說知善知惡為良知,道德之心就是人的天性。
知道什么是良知之后,就要懂得知行合一,其實在心理學上,對應著的就是具身認知。
為什么我們要強調行動的知識呢?
主要的原因是現代心理學發現,知識的儲存方式不是,或者更加嚴謹地說,不完全是以抽象概念的形式存在于我們的大腦皮層中的。
知識它存儲于人類的身心體驗中。知識不在書中,而在人類的身體、欲望、思想、情緒等行為之中。這就是具身認知的意義。
所謂“具身”,不過是想說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并非純概念性的,并非是將外部世界都化作一個純粹概念性的心理表征(representation),我們的身體同樣也承載著表征世界的任務。
當我們看到蝴蝶時,不僅僅應該想到了昆蟲的抽象概念,同時還會想到了有翅膀、想到了會飛,我們腦中的鏡像神經元也讓我們感受到翩翩起舞,而承載在我們身體中的知識也讓我們像蝴蝶般手舞足蹈時那樣,體驗到化蝶般的痛苦和升華。
所以說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就把積極心理學從抽象的說法變成具體的生活,我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大的進步。
此外,善良的人,往往也會更有同理心,而同理心對于人類生活,非常重要。
微軟第三任CEO薩提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用他的同理心刷新了微軟,他和比爾·蓋茨不同,蓋茨不是那種會說“嘿,做得好”的人,他會說“我來講講你們今天做錯的20件事情”,而納德拉是那種“爛泥灘里發現玫瑰花瓣”的鼓勵者——這就是同理心帶來的力量。
納德拉說:在過去為主流商界所嘲笑的東西,恰恰是在當今飛速發展的市場中,實現彎道超車的關鍵所在。
總結
很多人認為我提倡積極心理,就是讓人開心、傻樂。
事實上,我希望的是人人都可以過上一種在精神上更加高尚的、更有意義的生活,而非完全沉浸在物質利益帶來的快樂之中。
我也希望我們能夠獲得并保持一種自由,一種思想與選擇的自由。
你可以用悲觀的、斗爭的、世俗的知識體系去引導你的個人生活,也可以用我們提出的積極的知識體系去“改造”人生。
米塞斯(Mises)說:對人的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選擇和推理的責任。
其次,人格獨立也是一件大事。一個無法獨立的人格,是無法活出有意義和幸福的人生的。
對于培養獨立人格,我有三點看法:
第一,堅守良知,唯有堅信自己的信念是“致良知”的,才能坦然自若地面對。
第二,尋找同盟,知識體系不一定來自于大的社會環境,那些真正用愛和自由結交你的,一定能夠讓你更加堅定。
第三,學會快樂。如果獨立沒給自己帶來快感,要堅持也不容易。
世界的復雜性亙古不變,人生的不確定性如影隨形。
而悲觀者善于總結,所以他們總是對的。
但樂觀者善于行動,所以他們總能成事。
或者如馬斯克(Elon Mask)說:樂觀也好,悲觀也罷,管它呢!在上 帝面前做血證,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事做成。
想成為哪類人,全憑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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