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站第八代“猴王”離職之后：臨門一腳，功敗垂成。

“剛翻過了幾座山，又越過了幾條河，崎嶇坎坷怎么它就那么多！”

崎嶇坎坷那么多年的“猴山”AcFun，在2019年迎來了它的的第八代猴王文旻。

文旻沒想到，隨后的三年等待他的是更多“崎嶇坎坷”。

到了近期，根據Donews等多家媒體報道，快手二次元負責人、A站負責人文旻已于近日從快手離職，文中稱文旻離職的原因有兩個：1、業績不達標；2、政策限制，導致番劇引進被延期。

引入番劇、扶持UP主、探索商業化這三個方向，是文旻重塑AcFun的三板斧。番劇延期最直接的影響是用戶活躍度。

但這不能成為“業績不達標”的理由。事實上，快手方面對文旻的調整在去年就開始了。

早在2020年8月，快手調整組織架構，最重要的變動是A站劃歸到游戲團隊管理。文旻向游戲團隊負責人唐宇煜匯報。

“3歲相識，16歲相戀，27歲結婚。”宿華與唐宇煜早期一起上學，一起挨窮，在創業路上也一路扶持，伉儷情深。

宿華還在百度寫代碼的時候，唐宇煜已經是開心網核心部門的負責人。2013年，唐宇煜離職創立了易玩網，那會兒，宿華還在谷歌和后來的360搜索繼續寫代碼。

宿華與唐宇煜 

因此，快手將整個游戲業務和相關的二次元業務，交給“創業老兵”唐宇煜是最明智的選擇，無論資歷、能力都無可挑剔。

游戲業務是快手上市前是急需補足的版塊。在快手上市后，也是其最具想象空間的業務板塊。

因此，2020年那次組織機構調整后，唐宇煜麾下整合了自研游戲、游戲直播、二次元(A站)。

這個架構在快手的商業板塊中是合理的，短視頻做流量，游戲和二次元業務用流量變現。

只是苦了文旻。

這位三次擔綱不同的二次元項目的相關負責人，也是橫跨近十年各類ACG產品市場上最資深的產品經理之一，對他而言，或許內心里想的是把游戲、直播等業務納入A站，而不是把A站放到游戲、直播之下。畢竟現在的斗魚游戲直播平臺也是當年在AcFun生放送孵化起來的。

AcFun官網

A站曾經是二次元的一面旗幟，也曾是眾多鬼畜視頻、老梗、UP主的發跡之地，甚至B站在個人站長時期，都是在A站發家致富攢人氣的。

這座猴山是無數猴子們夢開始的地方，本來會長成像嗶哩嗶哩一樣，是整個二次元生態的建設者和參與者，是無數用戶精神家園的構建者，現在卻成了一款知名短視頻產品的新業務板塊麾下的一枚棋子。

滄海桑田只需3年。

但是做“精神家園”這一點，浸泡在行業多年的文旻是能看懂的。

“我們在保護A站的文化內涵，保護的是現階段非常少見的互聯網的田園精神，在這里所有人都是基于興趣，平等交流內心想法，沒有功利的戾氣，沒有惡意中傷。在A站用戶會感覺彼此是家人，能夠感知到其他用戶的認同感以及情感訴求，對他們而言，A站是非常好的一個聚集地。擁有這種社區感的地方越來越少，而我們期望能夠給用戶這樣一種氛圍，至少在A站目前的體量當中，這是一定要保護住的。“

文旻曾在接受Tech星球專訪時這樣深情地說。

文旻 

但是構建生態和精神家園需要時間，而2019年的快手還在蒙眼狂奔。空降來的文旻雖然帶來了團隊，但沒帶來時間。

2019年剛來到“猴山”的時候，文旻和快手一起出現在ChinaJoy上，宣布了UP主扶持計劃、番劇購買情況，積極投身到生態建設上。而到了2019年中，卻畫風一轉，表示快手不可能一直輸血，要考慮商業化。

這就像馬上要上高三的兩個小孩子。一個孩子平時成績就很好，什么課都沒落下，一直穩扎穩打，上了高三去做高考真題就行了。另一個孩子從小玩到大，什么都落下了，也要做高考真題顯然不合適，因為基礎趕不上，怎么做都是錯的，除了抄作業。

對這個孩子來說，應該先補課，把版權番劇、二次元生態、創作者激勵這些先搞定，然后才能去商業化。二次元用戶對商業化天然敏感，隔壁嗶哩嗶哩沒上市前，加片前廣告都要被用戶口誅筆伐。

那么，A站當時有商業化基礎嗎？

有的。

一方面，據媒體報道，當時A站的首頁推薦刊例價格為70 萬到 200 萬之間，即便按最低的價格計算一年期間，單一個首頁推薦就能貢獻約2.55億的收入。

另一方面，2017年A 站上架了游戲中心，《諾文尼亞》《陰陽師》等游戲聯運業務也貢獻了可觀的收入。2020年《命運神界》是快手和 A 站聯合發行的首款游戲，曾經到過iOS榜單第一，后來被下架。但錯不在A站，原因在于運營出了問題，而不是A站的商業模式有問題。

《命運神界》宣傳圖 

A站目前DAU只有不到20萬，要撐起這個模式需要時間。

保增長、保生態是第一性問題，商業化不是首要問題。

二次元是慢熱的生意，嗶哩嗶哩在2017年之前沒有啟動商業化，A站在2017年之前風雨飄搖基本盤都不穩也不能奢談商業化。

在2021年4月份的光合創作者大會上，快手官方透露，當前平均每天在快手主APP消費二次元內容的用戶數量已經突破1億，日均內容播放量超過17億，相比2019年的4000萬DAU規模，直接翻了一倍之多。另外，在未來快手也會推出更多的計劃，比如發電計劃2.0、火花新勢力計劃等。

在快手的二次元板塊中，這樣操作有其合理性。但對社區文化濃厚的AcFun來說，要趕上快手整體的步伐委實不易。

快手二次元推出 “暴擊一夏”暑期活動

文旻夾在中間，很難過。

文旻不是快手VP，只是業務負責人，對上沒有決策權話語權，對下也沒有A站的基因。

A站男性用戶超過70%，社區文化是鬼畜、彈幕、噴新人，而文旻此前操刀的LOFTER則是個小而美的文藝社區，其二次元部分是腐女文、插畫和同人漫畫。同為二次元，但過往經驗完全無法復用。

文旻也曾供職網易漫畫，后來被嗶哩嗶哩收入囊中。漫畫的運營邏輯與視頻站也不相容。

這里面最核心的問題是，ACGN到底是一個什么產業？商業邏輯是什么？

ACGN不是亂叫的。這其實是一個順序表。

作為中國ACGN社區和彈幕文化開創者之一的AcFun，首字母A代表的是animation（日語アニメーション）。歷史上看，這個詞不代表動畫，而是日式動畫。

陳奇佳先生的《日本動漫藝術概論》中提到，1917年至1945年，最初時期的日本動畫，是由輸入至日本的美國動畫片《變形的奶嘴》和法國動畫片《凸坊新畫帳》所啟蒙下產生的，這兩部動畫片在日本引起巨大反響，激起了一些有志之士的民族意識，開始著手制作自己的動畫。

早期日本動畫模仿歐美動畫，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卡通片。發展到上世紀80年代，日本動畫風靡全球，歐美觀眾給日式動畫起了一個歧視性的名字，叫做Japanimation，用來區別自家的卡通片。

80年代日本動畫群像，源@M_NinE 

1991年，日本動畫振興會覺得這樣不行，要消除對日式動畫的負面形象，就去掉了jap，轉而大力宣傳animation，這就是ACGN二次元產業最初的理論基礎。

至今。日式動畫還有美式動畫的殘留，就是那雙特別大的眼睛。而中國早期動畫自成一派，就叫做中國動畫學派，《山水情》《大鬧天宮》等早期中國動畫就沒有這樣的大眼睛。

這段歷史非常重要，但很多從業者并不知道，更不理會他們背后的邏輯關系。

這個邏輯關系是，要想發展二次元，先要做ACGN。而ACGN的發展順序是，先用Animation動畫培養觀影人群，然后用漫畫同人Comics去拓展、加深、細分動畫IP，主要是人物方面；然后用游戲Games變現，最后用輕小說Novel補充世界觀，開辟新的IP體系。緊隨其后的才是漫改動畫，或者輕小說改編動畫，完成一個循環。

這個動畫還不是美式動畫，而是日式動畫。美式動畫不同于日式動畫制作方式，靠創作者一人撐起幾十年上千集動畫世界觀，而是分工合作。日式動畫靠漫畫家或輕小說作者一人撐起幾十年上千集動畫的世界觀，勞?！逗Ｙ\王》尾田榮一郎可以十幾年筆耕不輟，但“鴿子王”富堅義博為了打麻將也可以十幾年不更新一話，大家只能干著急，整個產業鏈就斷了。

網友惡搞富堅義博打麻將，來源@alexliu 

創作方式決定了歐美，在上世紀80年代隨著日式動畫風靡，才誕生了真正意義上的御宅族OTAKU和所謂的ACGN，才有了二次元市場。在此之前，他們和電影影迷共享一個世界觀，和電子游戲行業享用同一種車槍球，漫畫更是自成一派，如同我們的中國動畫學派一樣，遠沒有ACGN這個邏輯關系，自然也不會誕生所謂的二次元產業。

這也是為什么近年來好萊塢密集翻拍日漫IP的重要原因——因為他們祖上沒有這些基因，只能買。

搞清楚這一點，就明白為什么B站能成功了。

B站就是按照ACGN這個邏輯一步一步做強做大的。

從成立開始到上市前，B站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番劇動畫和二創UP主體系，后通過收購網易漫畫補足漫畫板塊，然后是游戲，文章區是最后上線的。外界只看到B站商業化靠游戲，從而有樣學樣怎么做都是錯的。游戲只是ACGN內容建設體系里第三順位的內容產品，但在商業化上卻又是第一順位的。

B站官網

在動畫番劇、漫畫體系和UP主體系沒有夯實基礎之前，A站的商業化只有廣告，也只能是廣告，不應在游戲上下注——他們太小看游戲行業了。

二次元游戲品類是需要群眾基礎和IP根基的，沒有這些你就做不成。

騰訊想要入局二次元游戲也得先做繪夢動畫自建IP，何況區區20萬DAU的AcFun。

這些事，不光快手、AcFun和文旻沒想明白，文旻的前東家網易和網易漫畫前領導范少卿也沒明白。

2019年11月網易漫畫關停，CEO范少卿發了一條朋友圈：“再見，再也不見。”

2015年，資本市場密集投入漫畫行業。騰訊動漫、有妖氣、快看漫畫捷足先登，網易漫畫開門紅，拿到了市場前五，注冊用戶突破3000萬。

網易漫畫與漫威簽約海報 

當時業界的提法是漫影游聯動。A股游戲行業喊得最兇的是完美世界，看看今年股價都跌成什么樣了。

在商業上，這個提法邏輯或許是對的，但在行業里，因為沒有遵循上文提到ACGN順位理論，因此網易漫畫算是半路出家，高估了漫畫行業的變現能力和增長潛力，也低估了打破次元壁實現漫影游聯動的難度。

2017年，網易漫畫燒錢燒不動了，因為沒有成功的漫改動畫或電影，沒有國內知名漫畫家加持，版權交易和付費訂閱陷入僵局，加之此前與漫威等美漫合作走錯了路子還花了不少錢，決定對外融資。

同樣的2017年，B站上市，拔劍四顧心茫然，網易漫畫是它唯一能買得起對方也愿意賣的漫畫標的。

網易漫畫的這次改嫁，被漫畫迷叫做“冠夫姓”。

但在此之前，CEO范少卿在一次采訪中是這樣說的。

“先有面包，才能有愛情，先得有市場，再實現個人抱負，不是嗎?” 范少卿在采訪中提到了美漫和日漫的區別，還說在商業上美漫的模式更加適合中國當下的市場形勢，“日漫是藝術家，一個人負責漫畫的創作過程當中所有的事情，美漫是工匠，每個人負責一塊，純商業角度去看，工匠的效率明顯更勝一籌，也更加持續。”

范少卿

但從大的格局上來看，中國4億二次元用戶的精神家園和消費方向決定了美漫模式面向的是中國的影視行業，這是可行的。但是，中國二次元AcFun的發動機還是日漫和動畫。網易的《陰陽師》在嗶哩嗶哩上線了一百多部動畫短片，也是日式動畫，甚至連創作班底都是。漫威模式很重，非巨頭不能勝任。很可惜，網易不是巨頭。

不過，完全否定網易漫畫的成績也是不客觀的。在2019年的那次交易中，分析人士給出了網易漫畫的核心資產，其中有一條是“杭院 ”LOFTER產品體系下的完整漫畫閱讀。

網易LOFTER和二次元本來沒那么大的關系。

輕博客模式最初都是照搬輕博客鼻祖湯不熱。

在2011年的圖文時代，當時市面上有長博客、微博和輕博客湯不熱，類似于視頻時代中視頻這個概念。2018年，湯不熱因為成人內容過多被蘋果商店封殺，后來痛定思痛刪除了站內所有成人內容，結果現在涼了。

網易LOFTER最開始啟動，是文旻一個一個把原來網易攝影論壇的攝影家人肉拉過來的。他還說種子用戶決定社區調性。這批用戶的特點有三個：文藝，高傲，窮。這倒是和現在A站或豆瓣的用戶調性高度一致。

LOFTER頁面 

但攝影家來到LOFTER可不止拍山山水水，當時LOFTER流量最大的是私拍寫真。其中最大牌的攝影師叫王動，網名wanimal，是寫真界一個細分品類的大神級人物，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擅長用舞臺戲劇美學拍裸體寫真。這個細分品類叫人體寫真。

后來掃黃打非把LOFTER掃怕了，才開始構建插畫、同人、耽美、腐女向等泛二次元內容。結果去年遇到AO3和肖戰事件，又被罰了。

無論人體寫真還是同人腐女，LOFTER從一開始就是個博客興趣社區，而不是像A站B站這樣的元二次元社區。

網易漫畫后來繼承了LOFTER的數字資產算是續命。

再后來，文旻帶著網易漫畫的一部分團隊去了A站，替換了原先熟悉A站的原有管理層，以為可以老樹結花，后來發現不是這樣的。

沙漠里除了長仙人掌，長不出別的花。

但對快手來說是另一個故事。

2016年，中文在線入股A站時，A站估值18億美元。一年后快手收購A站，不到估值10億美元，也就是快手用低于市場價的方式完成了這次交易。

A站融資歷程

這次交易的真正目的，對于快手來說，也有可能不是為了二次元，而是A站手里還有一張互聯網視聽節目許可證。字節當時也是為了這張許可證才收購了運城陽光寬頻。

短視頻行業觸雷風險多，多一個證多一個護身符，不虧。

從這個角度看，A站在四年前交易那一刻，歷史使命就已經完成了。文旻和團隊這三年給A站續命，像是在一艘漏水的船上用水桶往外舀水。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作者：邢書博，36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