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鵝廠教機器人說話
機器能像人一樣思考、交流嗎?這個在今天“不是問題的問題”,最初其實是一個哲學問題。
如果說法國思想家狄德羅當年那句著名的“如果他們發現一只鸚鵡可以回答一切問題,我會毫不猶豫宣布它存在智能”,顯示的是人類面對“人工智能”時的模棱兩可,那么法國先知笛卡爾下面的這句話,則稱得上是歷史上第一次對人類和機器交互的深度思考:
“動物是超級機器人,人類也是,不同之處在于人擁有思維能力。”
但其實從笛卡爾最著名的那句“我思故我在”中,很多人都拋出了這樣一個疑問:如果思考的主體不是人類,不是我們試圖去證明機器是否有人類這樣的智能,而是機器人想證明自己是否有人類這樣的智能,那么對機器人而言,是否也有一個“我”的存在呢?
英國科學家阿蘭·圖靈在1950年,做了那個著名的圖靈測試:如果一臺機器能夠與人類展開對話(通過電傳設備)而不被辨別出其機器身份,那么稱這臺機器具有智能。圖靈隨后相信,“會思考的機器”是有可能在未來變為現實的。
在被人工智能、AI技術和數字化浪潮包圍的今天,機器人還能通過圖靈測試嗎?對于這個問題,我們并不確定,但一個顯而易見的現實是,和人對話、為人分憂、幫助人類解決日常問題的智能客服,已經出現在數字化生活的每個場景中,而在背后引導、培訓智能客服的“幕后英雄”—人工智能訓練師,則是我們最想了解和關注的一個群體。
人工智能訓練師又稱AI Trainer,是通過給系統搭建智能大腦,并不斷優化,讓機器人通情理、懂人性、有溫度,更好地為人類服務。最近,我們和一名有六年工作經驗的人工智能訓練師王進聊了聊,試圖還原一份教機器人說人話的工作,究竟是怎樣的。
作者|白莉莉
我叫王進,是騰訊的一名人工智能訓練師。在成為人工智能訓練師之前,我在騰訊游戲和微信支付做過三年人工客服,被無數游戲迷問過封號、道具和綁卡的問題,也見識過微信龐雜使用群體的各類問題。
2021年,人社部發布《人工智能訓練師國家職業技能標準(2021年版)》,讓通過數據“投喂”、“調教”給機器的人工智能訓練師這個新職業第一次走進大眾視野,但其實早在2016年,我就已經從人工客服,轉做人工智能訓練師了。
現在一談到人工智能,很多人第一反應都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那支阿法狗。阿法狗當年只需要記住歷史上那些著名的棋局,就能擊敗人類的棋王,而人工智能客服面對的,則是海量用戶千奇百怪的需求,與之相對應的,是需要培育和建立起海量的語料和模型。
其實我自己從人工客服轉為人工智能客服訓練師時,最遇到的第一個困難就是:如何構建海量的語料,并為智能客服搭建一棵知識樹。
這棵知識樹緯度的粗細,決定了后期運營的難度和智能客服的體驗,如果這棵知識樹過粗,用戶就不能得到針對性的答案,智能客服的解決能力也顯得較差;如果知識樹過細,那么后期運營的難度會增加,用戶比較粗線條的描述,可能會讓智能客服無所適從。
那么,怎么理解智能客服“知識樹”的粗和細呢?大家先看看以下兩個客戶向智能客服提過的問題:
“微信怎么發紅包啊?”
“我微信以前綁定的是我老婆的卡,現在想換成我自己的實名,可以嗎?”
現在我們來簡要分析一下這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用戶的描述很聚焦,第二個問題用戶的描述很個性化,那么這兩個問題,對于智能客服的語料量級要求其實是千差萬別的。
第一個問題,用戶描述得很聚焦,只需要少量的語料,就可以帶來明顯的效果;但第二個用戶的描述很具個性化,除了 “綁定”、“實名”、“更換”等關鍵信息以外,還有很多個性的詞匯,比如“老婆的卡”、“我自己的”這類的,而其他用戶,尤其是老年人用戶,很可能會提到諸如“兒子幫我注冊的微信”這樣的特殊案例,這些干擾性的內容會加大自然語言處理(NLP)模型對語料的要求和難度,綜合來看,意圖識別的準確性,對第二個問題要求的語料,從幾十條到數千條不等。
除了知識樹的搭建,算法模型也相當重要。在智能客服的工作中,通過識別用戶的實際問題、情緒和問法,模型會在實踐中不斷補充具體場景的處理辦法,比如上下文處理方法、人際交互法則等等。
它就像裝飾一個房子,在與人打交道的過程中,它也在不斷豐富自身的內容。
“問半天了,找不到一個人!”
過去的幾年時間,這樣的場景隔三差五就會出現——遇到問題的用戶很急,但智能客服在短期內,又無法解決他們的問題。
雖然人工智能帶給人無限可能,但作為一個天天和機器人打交道的人,我很清楚人工智能訓練師的工作有多難做——智能客服無法提供客戶滿意的回答,而人工客服又無法做到隨時在線,這也讓客服能力、服務體驗和產品口碑備受影響。
那么,智能客服都有哪些服務難點呢?我想和大家介紹一下,我們人工智能訓練師的一個日常,概括一下,就是“被用戶罵”。這種情況很容易在以下三個場景里出現:
一、智能客服的交互體驗不好;二、智能客服沒有解決客戶實際問題的能力;三、客戶想人工服務,但只有機器,沒有人。
很多用戶在使用微信提現時,會出現遲遲沒有到賬的情況,我自己就遇到過這樣的案例:有用戶投訴,“我昨晚提現沒到賬” ,有時候他也會用這種表達方式,“我的錢還沒到賬”。這兩句話問法看似相同,但其實問的是不同的業務,特別是第二個問題,這個模糊問法涉及到的業務眾多,智能客服無法一下子精準辨別出用戶想要問的是哪個業務下的問題,也就無法一下子給用戶提供精準的解決方案。 無法得到滿意解決方案的客戶,情緒很容易由此而“爆發”。
再比如,交易物品質量有問題、遺落物品想求助找回、付款金額忘記核對等情況出現時,客戶無法聯系到只有過一面之緣的服務商,這些服務商或許是你打車的司機、買汽水的小賣部老板,或者是在付款時打錯了小數點的服裝店。于是你向客服提問“我怎么才能找到掃碼轉賬的人”。
圖│騰訊智能客服團隊
但很顯然,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智能客服的能力范圍。
我們觀察一下機器和人類各自的特點:機器擅長從較為龐大的數據集合中作出最優決策,人類則擅長于從較小的數據集合中,結合多維度信息作出更為柔性的決策。
于是我們決定,放大人機各自的優勢,增加人類和機器在交互中的套路和模式,增加Q&A一問一答形式,引導用戶去問問題,增強人工服務感。
除此之外,“問半天了,找不到一個人”這類“找不到人工客服”的處理辦法是:智能客服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在最后安排人工客服進行“兜底解決”,也就是說,那些諸如“紅包限額是多少啊”“怎么查轉賬記錄”這類“小白問題”,已經在智能客服“那一關”得到了有效解決,而更為復雜的情況和問題,則交由人工客服來解決。
或許這才是讓機器高效,讓客戶滿意的最佳方案。
很多人問我,人工智能訓練師是怎樣讓人工智能變得更聰明,更通人性的?
我們采取的是單輪對話、多輪對話的區分設計——單輪的問答比較好處理,根據根據用戶提問,訓練足夠的語料或意圖關鍵詞即可識別,訓練語料時,注重根據用戶提問的特點進行意圖的收斂反問,例如用戶描述“我的王者改名卡不見了”比較容易識別,進行一定量級的語料訓練就可以。但有些用戶會很口語化地問“我王者的改名卡?”,這類描述不太清楚,我們就會把這類意圖定義為模糊提問,需要反問并明確意圖,才能確認回復內容。
你可能還會問我:人工智能的解決能力越來越強,那會取代人工嗎?
雖然現在智能客服的應用場景越來越多,但它終歸是不能完全替代人工客服的,因為有很多問題不是智能客服回復一個答案,用戶就能接受的,仍然需要人工客服進行介入。比如需要一對一的人工服務的情緒安撫、策略說明,或者是老年人、未成年人等特殊人群的服務,都是需要人工服務去介入的。
首先是老年人的熱線接入。《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我國60歲以上的手機網民已超過1.1億,全網移動支付使用率超過86.5%。2021年5月,微信支付客服宣布“長輩無憂專線”開通上線,60歲及以上長輩用戶撥打微信支付統一客服熱線,將會優先接通“長輩無憂專線”,獲得一跟到底的專屬客服。
當然還少不了為未成年人保駕護航的“成長守護平臺”和健康系統,家長可以綁定孩子的游戲賬號,對孩子的游戲時間、消費等行為進行限制,并得到專屬答疑解惑的人工客服的幫助。
雖然智能客服不能完全取代人工客服,但我們在提升智能客服問題解決能力的基礎上,嘗試加強智能客服擬人化交互體驗,比如通過接口狀態查詢識別用戶的具體情況以及歷史服務記錄,在用戶來咨詢的第一時間就能了解到用戶想要問哪些問題,并提供一個精準的解決方案,而不是答復一個通用、套路式的話術。
我舉個例子。用戶反饋某筆微信支付的交易轉賬轉錯了,我們的答案設計是請用戶先選擇交易,根據具體的交易狀態進行答復,甚至還提供了協助聯系轉錯方的人工處理方式,讓用戶更滿意。
目前來騰訊客服咨詢的用戶中,通過智能客服問題的識別率達90%以上。針對用戶咨詢的問題,智能機器人通過產品接口,能查先查;不準確的問題,通過模糊反問等多種形式引導發問,并提供解決方案。-有的還對回答很認可,不再追問或喊人工服務,有的甚至還對我們表達感謝,這時我們的職業成就感都是拉滿狀態——轉化成工作指標,就是智能客服的一次解決率,解決率越高,說明客戶越認可我們的工作。”
其實,作為一個人工智能訓練師,需要懂業務、精服務、會數據、能運營,簡單一句話總結:就是要做一個“啥都會”的“雜家”,需要迅速成為一名“全能型選手”:
懂業務。只有懂業務,才能更好的設計解決方案;
精服務。只有懂服務,才能站在用戶的角度幫助用戶解決問題;
會數據。只有懂數據,才能發現問題進行優化,并看到優化的效果;
能運營。只有懂運營,才能運營讓機器人更好地服務于人。
針對這些業務掌握的熟練程度,行業也給出了對應的等級區分。目前行業將人工智能訓練師分為初、中、高三個等級,每個等級的工作職責和能力要求呈梯度化區分。目前我們團隊的人工智能訓練師人才配比大概是3:6:1。初級智能訓練師要懂場景挖掘、數據標注,占比團隊30%;中級智能訓練師主要負責模型搭建、數據運營,占比團隊60%;高級智能訓練師負責制定規則,作為整個體系和領域的專家,處理各項問題,協調整體發展,占比團隊10%。
人工智能,這條路很漫長,但我會一直走下去。作為讓機器人“更通人性”的老師,人工智能訓練師其實不是在服務一個人,面對的是上百萬、千萬甚至億級用戶。想到這里,我既倍感壓力,又充滿希望。
未來,我也將繼續學習AI技術,并與自身的業務領域相結合,繼續參與和見證人工智能的發展和應用。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邊碼故事”(ID:tech-kk),作者:白莉莉,36氪經授權發布。
